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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覆川

3 覆川 (第2/2页)

那还是先尽力争取不翻车吧,裴溪亭垂下眼,捧手道:“在下裴问涓。”
  
  “覆川。”覆川没有回礼,走到桌边看那幅画。
  
  清丽灵动,形韵兼得,先前“小厮”那句朴实却极高的评价,半点不虚。
  
  覆川喜欢有生气的笔触,因为他笔下形有十分真,魂却只得两三分,无论如何都增添不了。也许是因为他对“感情”和“欲/望”都有些刻薄,它们也反待他小气,让他笔下只有死气沉沉,画什么都是有形无神的死物罢了。
  
  “院里有芍药栀子牡丹睡莲若干,为何特请蔷薇入画?”覆川偏头看向裴问涓,对方站在一旁一同看画,闻言抬眼瞧过来,眼尾微翘,“因为我想吃酥骨鱼了。”
  
  “嗯?”
  
  “蔷薇露酒最配酥骨鱼。”裴溪亭舔了舔嘴巴,馋了。
  
  覆川想象一番,说:“倒是没有试过。”
  
  裴溪亭分享自己的经验,“浓郁的香料经过熬煮,酥骨鱼汁水饱满,一口下去味道十足的美,但荤腥到底容易腻口,此时若能配上一盏幽香的蔷薇露酒——冰镇更好,便是解腻又酥口了。只是我自己的口味,覆川兄见笑了。”
  
  覆川不见笑,“那依你之见,邺京哪家的酥骨鱼最好?”
  
  “裴溪亭”鲜少在外吃饭,其中更没有酥骨鱼,裴溪亭哪答得出来?
  
  覆川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瞧着他,不专注也不轻视,不冷厉也不温柔,平淡随意的,却自然有一种内敛的攻击和强势。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压迫感让裴溪亭心里一跳,张口胡诌道:“依我,不赔楼的最好。”
  
  覆川吃遍了邺京的鱼,稍一回想,“没有听过这家。”
  
  “远在天边,”裴溪亭挑眉,“近在眼前。”
  
  覆川意味不明地说:“原是裴老板。”
  
  “我的酥骨鱼很香,顾客绝对稳赚不赔。”裴溪亭大方揽客,“覆川兄若不讨厌吃鱼,改日可以来尝尝。”
  
  覆川问:“不知裴老板在哪座宝地立业?”
  
  裴溪亭指了指脑袋,说:“覆川兄若来得早,请提前找人到鸳鸯馆的青铃铃那儿说一声,我去别地儿借炉灶做。”
  
  “裴老板为了一单生意,真是努力。”覆川说。
  
  “生意就是一单一单做起来的,况且若这一单做得好,说不准就能多覆川兄这么一位回头客呢。邺京贵人多,我这样的小鱼小虾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做点不赔本的小买卖,不愁吃喝,悠闲半生。”裴溪亭叹气,“但做小生意,也是要本金的。”
  
  他话里有话,覆川明了,“你打算从我身上薅出本金?”
  
  裴溪亭敞亮地说:“覆川兄在梅府来去自如,想必是位大人物,身上掉根金线就够我的本金了。机会嘛,有幸遇见还不够,要勇敢争取啊。”
  
  覆川看着裴问涓的眼睛,对方也直勾勾地瞧着他,瑞凤眼掬着清泉水,表面清润却不能见底,微漾的笑意也不知冷暖。
  
  ——一只居心叵测的鸟儿,不甘心被笼子关押,又暂时打不开锁链,于是内敛又大胆地向过路的贵客展示自己光辉漂亮的羽毛和大方喜人的性情,试图攫取视线,借力打力。
  
  覆川下颌微抬,本就几乎要比裴溪亭高小半个头,此时更显得居高临下。他凝视片晌,没有错过“裴问涓”的睫毛在那一息之间因为紧张而微微打颤的细小动静。
  
  ——胆大心细,却还不够老练。
  
  腕上的黑琉璃念珠滑落入手,覆川轻轻摩挲一二,觉得裴问涓的眼珠很像它,晶莹剔透,又清光熠熠,但并不纯净,藏着算计和狡黠。
  
  廊下安静下来,夜风簌簌,月离于毕,滂沱之兆。覆川收回目光,说:“我有天下至美的蔷薇露酒,端看裴老板的手艺值多少了。”
  
  “我尽力。”裴溪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侧手示意,“若覆川兄不嫌,这幅拙作就当作你我初见的礼物,也算个信物。”
  
  覆川瞧着裴问涓,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一枚粉白蔷薇玉坠,“此物价值连城,千金不换,裴老板敢接否?”
  
  裴溪亭瞧着那冷白指尖下的坠子,玲珑剔透、雕镂繁杂精细,问:“从前有人接过吗?”
  
  “这只没有,别的倒是有几件。”覆川晃了晃坠子,“有的人接住了,有的人没接住。”
  
  裴溪亭清楚,“别的”不一定真是说物件,有可能是机会、考验等,接住的人诸如梅绛一类,他们荣极,没接住的人自然辱极。他不要功名利禄,门第荣宠,只想保住屁/股,但不知在对方看来,“生意”无论大小是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裴溪亭伸出双手,答:“敢。”
  
  裴问涓的五官无疑是精致秾丽的,气质却偏疏冷,没有半分艳俗,此时他低眉垂眼,下颌却难以察觉地紧绷着。覆川目光向下,看见那双抬起来的手并拢着,指尖微蜷,右掌心有一颗小痣。
  
  覆川指尖一松,坠子落下,被那双白皙的手掌接住,坠子下的雪穗结珠正好砸在那颗小痣上。
  
  “啪。”
  
  几不可闻的一声,裴溪亭听得格外清楚。青铃铃的歌声伴着风从耳边吹过,迤逦着,覆川的眼神终于挪开,他凝滞的心跳随着这一声“啪”重新跳动。
  
  裴溪亭合拢手掌,“多……”
  
  声音紧涩,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说:“……多谢。”
  
  覆川居高临下,问:“谢谁?”
  
  裴溪亭眉眼如水,答:“谢太子殿下。”
  
  深夜果然下起了雨,吹叶,卷荷,打芭蕉,廊下烛影晃动,一片朦胧昏黄。
  
  梅绛走到太子身后,替他披上外袍,轻声说:“殿下,莫着凉了。”
  
  太子问:“叙白可养过鸟?”
  
  梅绛摇头,说:“不喜欢。殿下想养?”
  
  “遇见一只极漂亮的,不,”太子说,“他自己飞来的。”
  
  梅绛问:“比之东宫的孔雀如何?”
  
  “没有孔雀那般晃眼,说是鹤,又不够艳。”太子摩挲着念珠,“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管它什么鸟,殿下喜欢,养着就是了。”梅绛说。
  
  太子说:“我瞧他有几分凶性。”
  
  “用铁链锁了脚呢?”梅绛说,“刑部牢狱里多的是,您若要好看的,打条金玉链子也很适配。”
  
  太子想了想,说:“那便少了风情。”
  
  梅绛看了太子两息,诚恳地说:“请恕微臣无能,不能为殿下解忧。”
  
  雨势滂沱,砸得屋檐噼啪响,墙角的丁香不堪摧折,被打残了一叶,太子放眼望去,见那紫色萎靡垂下,凄艳艳的,却到底没有在绵绵细雨中素艳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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