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黄巢已至
第三十七章 黄巢已至 (第2/2页)陈延雷呆呆地看着陈延风,木楞良久,才问:
“大哥,你不是北上潮州,去找符家讨要说法了吗?”
“钱没带够啊。”陈延风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我让你,代为转交林大娘子的信呢?”陈延雷的声音有些发抖。
“急什么,等我把钱带够再去啊。”
陈延风大大咧咧地走进弟弟卧房,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痛饮了几口,才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潮州那地方,小娘子的价格有多便宜,我正好顺道多买几个回来,给你和大翁当暖脚婢……”
他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嗐,岛上睡觉哪还需要暖脚?别怕弟媳嫉妒,你不妨都收了,只管给我多生几个侄儿子——”
陈延雷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房门前,将门重重关上。
随后走到陈延风面前,抬手便给了大哥一记响亮的耳光。
陈延风被打得一愣,连脸都没捂,只是呆呆地望着弟弟。
陈延雷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他另一侧脸上。
陈延风的眼神终于变了。
从茫然变成了惊恐。
他捂着脸,声音有些发抖:
“延雷,出什么事了?”
陈延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低声道:
“我让你三日前离开澄迈,装作去潮州向符家讨要盐货,是为了保你!
“可你……你居然这么蠢,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陈延风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
“保护我?为什么要保护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延雷没有回答。
他原本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首先,他假意配合黄举天的提案,以此麻痹对方,换取陈延风的行动自由——
三日期间,黄巢想必会派人盯守陈家,陈延雷无法提前走脱——
接着,由盐场管事的监工头子,暗中对儋州盐工散布谣言,谎称澄迈县丞要强加盐税;
而增加的税额,不得不从主家,层层摊派到底层盐工头顶。
为确保进展顺利,陈延雷还吩咐监工头子,将组织闹事的任务,交给最初收买的、本打算冲击澄迈县衙的四十七名盐工;
由他们带头,于今日上午领千余人,从盐场直奔州府讨要说法。
同时,陈延雷还联络了在州府当差的陈表兄,提前一个时辰出城,前往澄迈请援,目的是调走黄巢与崖州州兵。
按陈延雷的设想,黄举天不可能不优先救援王弘业。
只因黄举天得罪过中枢宰相,如今能将他拉出琼州这片穷山恶水的上官,只有王弘业与卢钧。
而王弘业将崖州州兵的指挥权交给黄举天,说明黄举天已经在王、卢两名上官中做出了选择,成了王弘业的党羽。
黄举天为表忠心,紧紧抱住王弘业这尊靠山,理应亲自带上所有人马,前往琼山县救援。
一旦黄举天的大部队离开澄迈,陈延雷将立刻对陈家大翁陈明利害;
待说服祖父“自愿”配合后,陈延雷将带领陈家十余私兵,冲破黄举天留下的人手看管,于崖州北部登船前去广州。
黄巢也许会事先封锁渡口。
但林家的船队,却不全受官渡限制。
林家欠他一个人情。
陈延雷相信,只要大哥把信送到,林大娘子定会出手相助。
待抵达节度使府,陈延雷计划由陈家大翁当面陈情,向卢钧控诉黄巢上任不足三月,如何弄得当地民不聊生、逼迫盐工聚众冲击州府;
只为将整起事件,书写成“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民不敢反”“民请降罪”“罪皆在黄”的戏本。
而被王弘业分走治瘴功劳的卢钧,面对盐场民乱,无论是否还像昔日那般信任黄巢,都必须下令彻查。
届时,黄巢写给他的那封亲笔信,便将成为“官逼民反”的共谋罪证!
至于指望借治瘴之功升迁的王弘业,更不可能接受中枢的恩赏未到,自己治下就生出叛乱,落得个“功过相抵”、两手空空的下场。
为确保前程无忧,王弘业最佳选择,便是“功上加功”——
即由黄巢为盐场生乱负责。
最后,再由陈延雷出面协助王弘业,安抚生事盐工返回盐场作业,便可铲除黄巢,将此事收尾。
经此剧变,陈家必然元气大损;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得到地方官僚的信任。
但比起被黄巢,弄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已然幸运得多——
是的,陈延雷从未有一刻相信,黄巢那句只动大哥与祖父两人的承诺。
三日来。
陈延雷每晚辗转反侧,反复思量计划中可能的疏漏。
一是黄举天脑子被牛踢了,不去救援王弘业,而是全力进攻陈家;
二是黄举天兵分两路,让州兵去府城解围,自己则带着那帮后生衙役来攻打陈家。
若是前者,那他陈延雷只能束手就擒,此生认命。
若是后者应验……
陈延雷并不觉得,那帮十五六岁的娃娃衙役,能打进陈家在澄迈经营多年的大本营。
到那时,他只需要分出家仆一百人,与全部私兵四十人,便能拖住黄举天这点人手;
自己依然能脱身而出,携祖父乘船往北。
可陈延雷万万没想到的是。
意料之外的疏漏,竟是他最爱的好大哥,陈延风!
陈延雷试图把事情利害说给陈延风听,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了也是白说。
他只拽着陈延风的手,径直去了祖父的书房。
一进门,他便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开始复述自己的计划。
陈家大翁靠在椅背上,如中风一般,浑身发作不止,许久方得平静。
“延雷,你这是要亡我陈家呀!”
陈家大翁年过七十,平日里从不用拐杖,此刻却高高举起,重重抽打在陈延雷背上。
陈延雷一声不吭,满身肥肉颤抖着,将泪和血都咽进了肚子里。
陈延风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拐杖,急切道:
“阿翁!
“还没到那一步呢!
“延雷不是说了么,姓黄的狗官大概是要去州府救援的……
“林家没收到信,那我们,我们可以逃去万安州乘船啊!”
嫡长孙这话,稍稍抚平了陈家大翁的震怒。
他刚想扶起跪着的陈延雷,好好商议破局之法;
却听屋外锣声震天,四十私兵与百余家仆的脚步,全都动了起来。
——黄巢已至。
“事已至此,祖父,大哥……”
陈延雷用手背抹了两把脸,强撑着站直腰背,决绝道:
“我愿为陈家破釜沉舟。”